【越民生·主题聊聊吧】共读好时光:故乡情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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故乡,既是具体的地理概念或某种物象,是记忆中的一道江、一座山、一缕炊烟;也可以是抽象的精神符号,是素昧平生却又似曾相识的灵魂归宿,甚至是漂泊路上无数个从陌生到熟悉的驿站。像迁徙的候鸟一样,我们不断背离故土,又一次次回归故土;纵然有过失根的迷惘,却从未停止在心灵的版图上寻觅、重建精神的家园。
共读好时光:故乡情
陈可英
对山里娃来说,“炊烟”就是一种意象,隶属于家,归属于心灵,挥之不去。
“背叛”炊烟,需要勇气。
生活在鄂西南山区的人,似乎从出生之日起,就已被命运圈养在了重重大山怀抱里,整日里要和炊烟相依为命。
或许是命运的驯化,温顺的山区人顾家,更恋家。每天,村人执拗地在炊烟上挂满家的味道,倔强地把炊烟定格成为家的方向。一天天,一年年,炊烟被雕琢成了人们心灵的归宿,剪不断,理还乱。很多人甚至一辈子都没走出炊烟划出的半径。
靠山吃山,靠山烧山,这是人类生存的不二法则。
人们要想烧熟一日三餐,烧旺日子,离不开添柴加火。为了孵化出炊烟,在每家每户的日常规划中,砍柴可不是小事。人们清楚,谁懈怠了砍柴,谁就是和日子过不去,必将遭到肚子的报复。
我一直认为,我是炊烟喂养大的。少时的我,对炊烟的惦念近乎痴迷。甚至刚吃了饭,就挂念起了炊烟,盼它早点站在屋檐上,手搭凉棚,呼唤我的乳名。
在我眼里,炊烟就是宣布吃饭的口令。
在那个饥肠辘辘的年代,对于还是个孩子的我来说,食物散发出的诱惑,无疑令我无法抗拒。至于下顿将着落在哪儿,我大抵是不会去理会的。我心里只有炊烟。发展到了最后,就算全村的炊烟同时升起,哪一道炊烟是自家的,我能一眼分辨出。
那时,炊烟不仅滋润了我的肠胃,也滋润了我的梦。
然而,父母领着我在日子里摸爬滚打的同时,矢志不渝送我去读书。他们已领教了日子的苦。他们不想将这种苦留成“财产”,等我去继承。为了孩子长远计,父母替我谋划着对炊烟的“背叛”。
背叛,是需要勇气的;勇气,则需要成本。为了抵抗不断膨胀的生活,搀扶起勇气,父母几乎把腰弯得和大地平行,瞪大疲惫的眼睛,在日子里翻拣着能对抗生活的元素。
其间,父母还要顶住村人随手扔来的冷嘲热讽。那大都是些认为读书没用的村人。他们将自己的讽刺和挖苦当“礼物”,总是不失时机地免费赠送。
父母是孩子一生中最重要的向导。站在父母的“背叛”上,我把父母的期望打包,系在肩膀上,在“背叛”的道路上愈走愈远。若干年后,我彻底“背叛”了炊烟,走出了乡村。
在异乡,任我踮脚眺望,却看不到一丝炊烟。内心的空虚惆怅如同滚着的雪球。
在炊烟的浸泡里长大的人,炊烟就是他的根。一个人,一生里烙印着三条根,那是从国别、地域、家庭三者文化差异中沉淀出来的。“背叛”了炊烟,就斩断了地域和家庭这两条根,我这一生,注定将处于失根后的无根状态。这时,在记忆里存活的新鲜炊烟,仿佛一封封家书,用眼眸盖上思念的邮戳,不时呼唤着我回去。
每一年,我都会回故乡,只为亲手摸摸升腾的炊烟。摸着它,我才能暂时找回丢失已久的乡音,才能短暂回收久违了的内心踏实。
没有了炊烟,也就失去了故乡,再也没有远道而来的消息,能把一种叫幸福的感觉催生。
故乡是永远的心灵家园,走得再远,也走不出乡愁的羁绊。东阳江,于作者就是这样一种美丽的羁绊。
东阳江,曾经留下了我儿时最美好的记忆;东阳江,是我心中挥之不去的乡愁。
少年时代,我几乎都是在东阳江畔度过。几十年后的今天,我,一个东阳的游子,再一次走进东阳江,去探访东阳江的生命源头,去感受东阳江的清新美丽。
春天是东阳江最美丽的季节。宽阔的河流汩汩流淌,水面看似平静却春潮涌动。随着地气的升腾,岸边的草木开始焕发生机。春风吹拂柳树,柳条飞扬如秀发;芦苇不知什么时候已经大片大片地出现在水边,仿佛为江水缝上了绿色的花边。我们来到溪滩地,寻觅马兰头、芝麻苋、荠菜等野菜,它们都是餐桌上的美味佳肴。东阳有句老话,叫“瓜果野菜半年粮”。当年物资匮乏,人们变着法子填饱肚子。那时,东阳农家每年都要腌制很多霉干菜,因为这种菜特别下饭。孩子们到城里去读书,家里都会为他们准备一罐霉干菜。后来这种霉干菜被叫作“博士菜”,因为尝起来有一种“苦读的味道”。东阳的孩子
也争气,能吃苦,会读书,东阳因此有了博士之乡的美名。
夏天的东阳江是我们嬉戏的地方。那里就是一个湿地公园,有绿色的灌木丛,清澈的江水,成群游动的小鱼。而留给我印象最深的,还是逆流而上的船队。那时交通不便,盐、油、布匹等大量物资都靠船只运进东阳。纤夫们“嘿哟、嘿哟”的号子声常常回荡在耳边,他们匍匐而行的背影深深地烙在我的脑海里。我们也会看到迎亲的队伍,抬着花轿,挑着嫁妆,吹着唢呐,敲着锣鼓走向渡口。我们会跑过去看热闹,比那些迎亲的人还要开心。那时我们不谙世事,无忧无虑,一只小螃蟹或是一只小蜻蜓,就能让我们高兴个半天。我们从早到晚,整天晒着太阳,泡着江水,直到夜幕降临,大人们才把我们拎回家。一个夏天过去,我们都变成精瘦的小猴子,皮肤有了蜜糖的色彩。
对于东阳人来说,东阳江不仅是一条江,更是东阳历史人文的象征。千百年来,他们择水而住,枕河而居,依山为邻,繁衍生息,诗意地生活,辛勤地躬耕,他们的传承与创造,汇成了东阳灿烂的历史文化长河。恐龙化石、新石器、五代婺窑、春秋古墓………它们都在向人们诉说东阳不朽的辉煌;全国县域经济百强县(市)、中国建筑之乡、中国木雕之都、中国影视“好莱坞”,这些金名片则向世人展示了东阳人旺盛的生命力和创造力。
东阳江,我的母亲河!
像白云依恋蓝天,像绿水环绕青山,故乡总令人魂牵梦萦。远方的游子回到故乡的激动,就在活泼泼的文字背后此起彼伏……
我想,我的前世一定和这片雨林有关。不然,何以解释我的到来,雨林中的众鸟如此欣喜万分?它们或数鸟对唱,或独自引吭高歌,或众声和鸣,伴随着缤纷的花朵,婆娑的树影,为我演唱着一支支天籁。
不然,何以解释我一夜香甜无梦?我的早晨,在鸟儿的清歌婉转声中自然醒来。推开窗户,哇!椰林那端,白云正悄无声息地流淌在澄碧的空中。
呀诺达,我惊骇于你的热情,迷惑于你的神秘,眩晕于你的美丽。一股莫名的激动,如潮水一般,在我的胸腔中汹涌澎湃。
有人说,这种心情也好理解。“仁者乐山,智者乐水”,人有渴望回到自然怀抱的需求,就像孩童依恋母亲的怀抱一样。猛然从众声喧嚣、空气污浊的都市来到这么一片空气清新、“空‘谷’不见人,唯闻‘鸟’语响”的山林,人人心中都会生发出一种难以平息的激动。只有在故乡和母亲的怀抱中,我们才能真正睡得香甜,一夜阗然无梦。
我的前世一定和这片雨林有关。不然,何以解释我的到来,雨林中的蝴蝶一齐起舞?它们像一朵朵盛开的花朵,盘旋在我的左右。微风轻拂着肥大的芭蕉叶、棕榈树的叶子、绿萝的叶子……阳光从叶子的缝隙洒落下来,如一地碎金流银。
也许我的前世是这片雨林中的一株槟榔树,蓝天上的白云是我的恋人,所以我笔直向天际伸长,狂风休想把我的腰吹弯;也许是一株椰子树,我像好客的黎家阿爹或阿妈,总是谦逊地弯着身子,热情地欢迎路过我身旁的每一个生灵;也许是一头不回家的牛、一尾会冲浪的鱼、一只睡在树上的鸡呢……
如果时光能够倒转,如果有来生,请神把我留在这片雨林中吧,请神让我托生成诺达雨林中的一条汉子。我喝着山泉长大,我呼吸着山风长大,我长成一条虎气生生的黎家汉子,我要和我那个漂亮的妹子,在雨林中追逐嬉笑。白天,她拿着花,我打着伞,“阿妹手拿花枝俏,阿哥打伞那个情绵绵哎——”,晚上,我们燃起一堆篝火,在高高的木棉树下,在热情四溢的椰子树旁,兄弟姐妹们跳起一支欢快的竹竿舞。那熊熊的篝火映衬着我那个妹子欢乐的笑脸,像一朵迷人的花在灿烂绽放。
我的前世一定和这片雨林有关。不然,何以解释我离开的时候,众鸟为何鸦雀无声?它们也许不忍听我惜别的话吧,一个个黯然神伤,躲到参天古榕的上面、肥大的绿萝叶间,乃至百年古藤的后面……像年轻时,我每次离家远行,母亲不肯送我到车站,而是一个人悄悄、悄悄地躲在家里,抹泪……
它们一个也不肯出来送我。终于,有一只蝴蝶追了出来,它绕着我即将前行的车跳起了送别的舞蹈。那么硕大的一只蝴蝶,穿着黑底红花的舞衣,我虽然叫不出它的名字,但我觉出了它是我前世的精灵,它绕着我缓缓前行的车,左嘱咐、右叮咛,久久、久久不忍离开……
巧妙的插叙,是文中不可或缺的精妙之笔,既让读者对“初三采枫”有了鲜明的感知,也让行文情感得到有力的依托。
沈向农
又是一年“三月三”,枫叶绿满山。在这枫叶糯馍飘香的日子里,我的思念与记忆,悠悠腾出心海,飞回故乡,走进童年......
云贵高原南麓、都阳山脉东端的福禄山中,阳春一到,村村寨寨,处处花团锦簇;山山岭岭,弥漫碧云绿岚。枫叶吐嫩了,“三月三”便接踵而至。
“三月三,快上山,折把枫叶保平安。”这是福禄山人年年要唱的歌谣。每当“三月三”到来的时候,家家户户都有人腰别割刀,登山爬坡,割回一抱清香醉人的嫩绿枫叶,蒸五彩糯饭,做枫香糯馍,让儿孙品尝,祈祷全家平安。
福禄山中“初三采枫”的习俗,不知源于哪朝哪代,也不知经过了多少岁月。
小时候,我听奶奶说,从前,福禄山中有一个少年,因为家里穷,便到一位财主家中干活。有一年“三月三”,财主从外地带回很多五颜六色的面饼,分给儿孙。财主的一个小孙子与少年要好,便偷偷塞给他小半个五色面饼。这少年掰一小片面饼放进嘴里,却被尾随而来的财主扇了一耳光。他强忍着眼泪,将吞下的面饼狠狠地吐出来。少年跑回家,爬上山坡,攀上一棵高枫树,采下鲜嫩的枫叶,想拿回家给娘,做与财主家一样的五色面饼。不料,他却从树上跌落下来,含恨离开人世。少年的母亲含泪做出枫汁染红的糯米馍和五彩饭,祭奠少年。福禄山中的人家从此也上山采枫,纪念这位善良、倔强的少年。
我对这位少年肃然起敬。从那时起,每年立春之后,我就会迫不及待地盼望着三月的到来,等待满山的枫叶吐嫩。在那些翘盼的日子里,我常常翕动着鼻翼,呼吸着山岭吹来的清风,仔细分辨着哪是淡淡的草味,哪是甜甜的枫香。一旦嗅到枫叶的清香,便跑上山坡,爬上枫树,任思绪随着枫叶尽情摇摆....。.
告别了童年,我为生计而离开了家乡。然而,故乡的“三月三”,永远装在我的心窝里。每当莺飞草长、枫叶吐嫩的时候,我便站在城市的阳台上,凝视天边飘飞的白云。此时此刻,家乡的枫林绿浪、山中那个有骨气的少年、童年小伙伴们与我一起上山采枫的情景,仿佛呈现在我的眼前。
“想你又逢三月三,对歌定情上枫山。”“姑娘小伙儿肩并肩,万丈枫树也敢攀!”听哪!家乡的姑娘、小伙儿在枫林里对唱的恋歌,又在耳畔回响。我常想,福禄山人那不向命运低头的倔强性格,与其说是天性,毋宁说是山中那个倔强少年的精神影响使然……
又是一年“三月三”,我工作生活的小城,满街满巷摆卖着鲜嫩的枫叶。我不知道,城里人过“三月三”,是否与福禄山人过“三月三”的意义相同,也不知道城里人做枫香糯馍和五彩糯饭,是否也是为了纪念一个有骨气的小伙子?但我想,无论是城里人还是山里人,
向善、向美、祈求和谐平安的心,应该是一样的。
“三月三,快上山,折把枫叶保平安。”但愿这歌谣,永远回荡在家乡福禄山中……
一看文题,就给读者一探究竟的冲动:故乡缘何在花蕾上?花蕾上的故乡是何等风采?
友人从故乡来,给我带回一包故乡原野里采摘的干花。在岁月的风尘中缩水的干花,像一位暮年的美人,尽管花容失尽,但气魄依旧。铮铮花枝如同一双干瘦的手臂,把故乡紧紧握在手中,高过我的头顶。
花蕾上的故乡,一位青春的少女!枝繁叶茂了,谁远走他乡的牵挂?花蕾上的故乡,大雁飞过,菊花插满谁暮年的华发?时间无垠的荒野,拉长了谁无尽的守望?
一朵花就是一座宫殿,一片花瓣就是一面召唤的经幡。深入一朵花的内心,在岁月的脉络里,积聚着一个人生命全部的芬芳和眷恋。
我一直认为,每一个游走他乡的人,都是一棵移动的草木,他的树冠高过尘世的头衔,他的名声可以远播千里,而他的根,这灵魂的穴位,却一直固定在故乡的那方水土之上,由故乡滋养着。
生活是一种缺失。一个远离故乡的人,心中始终埋着一种深不见底的隐痛。这种铭心的痛常被缺失的理想碰伤。他在远方挣扎着,用方言和拳头缩短理想与生活的距离,用信仰和力量改变着铅铁一样生硬的目光和感叹。故乡的地位无法体现在有限的地图上,而故乡的名字却如一坛发酵的酒酿一样烂在心窝。这个时候,一朵开在故乡泥土上的花朵,瞬间就能将他醉倒,一句熟悉而久违的家乡话迅速就能将被他乡的钢筋划开的伤口缝合。
假日里的一个夜晚曾和老者随意坐在故乡的田埂上就着月光闲聊,他说:一个村庄,只要生活在这块土地上的人有一种爱父母、爱子女、爱故乡的精神,这个村庄的未来肯定不可限量!
是的,村庄是一艘从我们生命源头驶出的大船,历尽岁月的风尘,它总会载着我们回到源头,膜拜自己的土地。这是一生一次的出行,我们可以一无所获回到老地方,但只要有爱,我们就有了一切。回到故乡,我们路上曾经的风光荣耀只是烟尘,太不重要了。
花蕾上的故乡,给种子寻觅安居的胎盘,让汗水找到发酵的道路。润雨读懂时间的咆哮,时间跨过一道断桥。把花蕊当作笑脸,纵使失落也能储蓄前行的豪情。把萌动的胚芽当作利箭,再迷离的旅程也了无牵挂。
每一只蝴蝶只是一朵花前世的灵魂,它的飞翔是为了找寻最初的家园。总有一天我会回到故乡,在一朵花的心中追寻幸福。在一把农具的锋刃下,躺成一垄柔软的泥土,长满花朵,沾着泪水欢笑。
我总觉得自己是一个流浪者。
几十年来,我漂泊不定、浪迹天涯。我走过田野、穿过城市,我到过许多许多地方。
我从哪里来?哪儿是我的故园我的家乡?
我不知道。
19岁那年我离开了杭州城。水光潋滟、山色空濛的西子湖畔是我的出生地。离杭州100里水路的江南小镇洛舍是我的外婆家。
然而,我只是杭州的一个过客,我的祖籍在广东新会。我长到30岁时,才同我的父母一起回过广东老家。老家有翡翠般的小河、密密的甘蔗林和神秘幽静的榕树岛,夕阳西下时,我看见大翅长脖的白鹳灰鹳急急盘旋回巢,巨大的榕树林上空遮天蔽日,鸟声盈盈。那就是闻名于世的小鸟天堂。新会县世为葵乡,小河碧绿的水波上,一串串细长的小船满载清香弥漫的葵叶,沉甸甸贴水而行,悠悠远去……
但老家于我,却已无故园的感觉。没有一个人认识我,我也并不真正认识一个人。我甚至说不出一句完整地道的家乡方言。我和我早年离家的父亲,犹如被放逐的弃儿,在陌生的乡音里,茫然寻找辨别着这块土地残留给自己的根性。
梦中常常出现的是江南的荷池莲塘,春天嫩绿的桑树地里透紫酸甜的桑葚儿,秋天金黄璀璨的柚子,冬天过年时挂满厅堂的酱肉粽子、鱼干,还有一锅喷香喷香的煮芋艿……
暑假寒假,坐小火轮去洛舍镇外婆家。镇东头有一座大石桥,夏天时许多光屁股的孩子从桥墩上往河里跳水,那小河连着烟波浩淼的洛舍洋,我曾经在桥下淘米,竹编的淘箩湿淋淋从水里拎起,珍珠般的白米上扑扑蹦跳着一条小鱼儿……
而外婆早已过世了。外婆走时就带走了故乡。其实外婆外公也不是地道的浙江人氏。听说外婆的祖上是江苏丹阳人,不知何年移来德清洛舍;又听说洛舍得名于早年此地曾有一支移民来自洛阳,洛阳人之舍,谓之洛舍。由此看来,外婆外公的祖籍也难以考证,我魂牵梦萦的江南小镇,又何为我的故乡?
所以对于我从小出生长大的杭州城,便有了一种隐隐的隔膜和猜疑。自然,我喜欢西湖的柔和淡泊,喜欢植物园的绿草地和春天时香得醉人的含笑花,喜欢冬天时满山的翠竹和苍郁的香樟树……但它们只是我摇篮上的饰带和点缀,我欣赏它们,赞美它们,但它们不属于我。每次我回杭州探望父母,在嘈杂喧闹的街巷里,自己身上那种从遥远的异地带来的“生人味”,总使我觉得同这里的温馨和湿润格格不入……
我究竟来自何方?
更多的时候,我会凝神默想着那遥远的冰雪之地,想起笼罩在雾霭中的幽蓝色的小兴安岭群山。踏着没膝深的雪地进山去,灌木林里尚未封冻的山泉一路叮咚欢歌,偶有暖泉顺坡溢流,便把低洼地的塔头墩子水晶一般封存,可窥见冰层下碧玉般的青草。山里无风的日子,静谧的柞树林中轻轻慢慢地飘着小雪,落在头巾上,不化,一会儿就亮晶晶地披了一肩,是雪女王送你的礼物。若闭上眼睛,能听见雪花亲吻着树叶的声音。那是我21岁的生命中,第一次发现原来落雪有声,如桑蚕啜叶、婴童吮乳,声声有情。
那时住帐篷,炉筒一夜夜燃着粗壮的大木棒,隆隆如森林火车,如林场的牵引拖拉机轰响,时时还夹着山脚下传来的咔咔冰崩声……山林里的早晨宁静而妩媚,坡上的林梢一抹玫瑰红,淡紫色的炊烟缠绵缭绕,门前的白雪地上,又印上了夜里悄悄来过的不知名的小动物一条条丝带般的脚印儿,细细辨认,如梅花如柳梢亦如一个个问号,清晰又杂乱地蜿蜒于雪原,消失于密林深处……
那些神秘的森林居民给予我无比的亲切感,曾使我觉得自己也是否应该从此留在这里。
小小的脚印沉浮于无边的雪野之上,恰如我们飘泊动荡的青春年华。
我19岁便离开了我的出生地杭州城,走向遥远而寒冷的北大荒。
那时我曾日夜思念我的西湖,我的故园在温暖的南方。
现在我知道,我已没有了故乡。我们总是在走,一边走一边播撒着全世界都能生长的种子。我们随遇而安、落地生根;既来则定,四海为家。我们像一群新时代的游牧民族,一群永无归宿的流浪移民。也许我走过了太多的地方,我已有了太多的第二故乡。
然而在城市闷热窒息的夏日里,我仍时时想起北方的原野,那融进了我们青春血汗的土地。那里的一切粗犷而质朴。20年的日月就把我这样一个纤弱的江南女子,磨砺得柔韧而坚实起来。以后的日子,我也许还会继续流浪,在这极大又极小的世界上,寻觅着、创造着自己精神的家园。
(《新世纪文学选刊·上半月》,2008年第3期)